[东京老萧] 内娱造星鼻祖，偶像血汗工厂，家族权臣内斗——杰尼斯帝国（下）

一个日籍和尚，在美国开了个寺庙，租给演艺圈。

这种“赛博式创业”开启了杰尼斯帝国的序幕，而随后，东亚阴柔风鼻祖乡裕美出走；

世纪渣男近藤真彦立柱，国民男团SMAP霸榜，女帝玛丽喜多川掌权，长女藤岛景子入主；

这家仅有130人的家庭作坊式公司凭什么能源源不断打造出影响东亚审美的偶像团体？

号称韩国文化届总统的李秀满先生又是如何致敬喜多川这位娱乐教父，而Jr培养制度又是如何成为日后明星爱豆谈之色变的“血汗模式”？

这一切都随着新时代的浪潮，悄然而至。

杰尼斯帝国的下篇——巨轮难立潮头。

 

黄金时代再临

进入千禧年，杰尼斯不但没有因为新浪潮的冲击而衰减，倒是通过在泡沫经济之后的冰河期中“蛇皮走位”实现了逆袭。

2002年迅速再起荣耀，年收入高达82亿日元（当时约合人民币5.2亿元）。

你以为这叫巅峰，然而这只是个开始：杰尼斯最巅峰时期创下了两年狂揽320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62.9亿元）的营收纪录。

寻常年份，总营收也在一千亿日元左右（约合人民币50.9亿元），放同行中什么水平呢？

 

拿韩娱举例，号称三亿仙后的东方神起，进入青瓦台的少女时代，

宇宙第一的BIGBANG，韩流帝王的Super Junior这些组合背后的公司SM+YG+JYP三家捆起来，

2021总年收约为：1300亿日元，杰尼斯一打三丝毫不虚。

 

然而细看去，这个偶像帝国画风清奇：既不上市，也不版图扩张，员工数量一直130人上下，绝对中小型企业。

内部管理模式更是怎么说呢，就很扁平，很垂直。说人话就是：有点像个传统家庭作坊。

那么小作坊贡献大“产能”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喜爷可能会送你一句话：年轻人too young too naive，咱们当然是把童工用到极致，呸，是把管理做到极致。

 

这个极致主要分三步走。

首先，是J家祖传了半世纪的“Jr培养制度”（读作junior，全名为Johnny‘s junior）。

除了正式出道成员，社内还海量培养着Jr，每年招收200名左右8-15岁的少年展开培训。

这数字看似不少，但杰尼斯每年能收到约40万封履历书，偶像黄金期更多达150万封。

咱按保守来算，录取率0.05%，而东京大学2021年录取率为0.46%。

也就是说，杰尼斯练习生录取率大约是考上东大的十分之一……

 

入社后，Jr日常画风可归纳为两个词——廉价搬砖、自学成才。

从服装、道具、舞台设计到音乐制作都给我学起来，卷起来，说好听点叫身兼数职全能六边形战士，难听点，就是996、007型用爱发电永动机。

此外，各种演出免费背景板的传统艺能不能丢，每天要给数位前辈伴舞，这60支舞蹈你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对此，Jr练习生啥反应呢：要成功，先发疯，下定决心往前冲！

 

杰尼斯啥反应呢：偶像就是造梦嘛，要允许年轻人里最会做梦的一批先梦起来再说。

Jr是个好机制，一边增加曝光度一边积累演出经验，粉丝粘度在出道前这不就有了嘛？

消费意愿+999，新团爆冷风险-999，青春是你们的，粉丝是你们的，钱是我们的。

等打磨个三年五载，能从这200人中卷出头的，个顶个真——唱跳rapper。

那么第二步自然是出道，按理说Jr出道等于进了编制，开始拿演出商业收入的分成，劳苦人的命运是不是该腾飞了？

然而，出道这事在杰尼斯约等于一门玄学。

Jr要现实出道惟有一字真言——“爱”。

规则即，喜多川对你爱不爱，至于咋爱？

不好说。但因其专断独裁的个性，也被网友戏称为“爷爱”。

后来这玄学又增加到了玛丽喜多川的“奶爱”、以及玛丽女儿藤岛景子的“姨爱”。

兴许是被乡裕美那厮搞得心理阴影了，杰尼斯80年代后再没推过solo单人出道，因为发现它不划算且不可控因素太多，多人成团才是王道。

 

以长红不衰二十年的岚（ARASHI）为例，五名成员各具特色，出道后有人当演员拿了双料影帝，

有人做新闻主播进驻电视界参与奥运报道，还有艺术达人、综艺咖、剧咖。

人家团内永远主打一个“团爱”精神，人设多元化分布、少竞争多互补，

再不时相互提携送一波热度的，你家哥哥都团爱了，你这当粉丝的无论偏爱哪款，不得辐射着兼爱一把团内他人吗？

对了，小姑娘，咱兼爱别嘴上糊弄啊，应援物买一买，海报囤一囤，打榜你倒是支棱啊。

 

更大层面的操作则是，杰尼斯规定了同一场颁奖典礼如果家里两位艺人同时被提名，立刻放弃出席领奖。

这奖我可以不拿，厂牌精神要给你传达到位，不然怎么叫你心甘情愿做我J家万年真爱。

前两步搭建成型，第三步收割模式就应运而生了，俗称用爱发电，为爱花钱。

1、会员制度。

加入Fan club你才是J家粉丝，门槛简单粗暴，入会费1500日元，每年续费4500日元。

注意，这不全包，是一团一缴费，你粉了几个团就得交几次份子钱，等推出新团了还得上份子钱呗。

 

而杰尼斯已经拥有一千万会员，坐拥着目前全世界数量最庞大的粉丝俱乐部，每年光会费营收就500亿日元。

2、偶像神秘主义。

粉丝追星的本质既然是“造梦”了，打造偶像的本质当然是“造神”。要不然韩国后辈们的三亿天后八亿饭哪来的。

神的商业逻辑又是什么？距离感、物以稀为贵。

故而，偶像一律不许在任何场合跟粉丝合影、签名、收礼物，无肖像权，无婚恋权、无社交互动权。

但凡带点偶像脸的东西，粉丝想得到只有一个途径即——掏钱购买，shop、日历、贴纸等图像周边，都是限时特供，没买到？

请出门右转高价二手祝您好运。

 

至于演唱会门票，你都加入尊贵的会员了，那必须是会员特供啊，什么，你说你没加入会员。

不好意思，那先把上面的会员费补一下。

而且不许粉丝自建应援站，拍什么机场生图，你都自产自销破坏市场了，我们还玩啥？

敢乱拍，不论粉丝还是娱记，当天律师函伺候，以至于杂志封面和影视宣传的网络图中一旦带点J家的，都会自觉抠成剪影。

只能说杰尼斯在肖像权控制这方面的丧心病狂程度，就连地表最强法务迪士尼见了，都直呼行家。

供求关系、饥饿营销这一套，又叫人家玩明白了不是？

 

3、核心玩法：养成+服务

这块触及杰尼斯理念核心，但摊开来讲两句话足以概之。

一句叫，“你17岁爱上的偶像到70岁都还会怀恋”，并甘心再为情怀买单。

所以根植消费习惯要从少年抓起，偶像也该是一项终身事业、铁饭碗。

令人望尘莫及的国民度不是朝夕暴涨的，要以十年为单位长线布局，对偶像的人设定位鲜明、经典且扛造，才能转换成长期利润营收。

 

第二句是喜多川本人最常说的，"The show must go on. "

秀不能停。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忠于舞台，满足观众的期待，并终身秉持一种兢兢业业的娱人精神。

偶像既是一项独立事业，就有别于演员、歌手等等，不该只是步入其他行业的跳板；

即便偶像兼具表演、唱跳、创作制作等多项才能，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让观众尽兴，满足人们心中“偶像就是集众多美好于一身”的乌托邦般的原始想象。

 

放眼如今，选秀业却几乎已成为一滩浑水，偶像二字逐渐沦为人设+刷脸。

一群人打着“我由你来选”的旗号，花别人出钱，出我的道。

资本因势利导，媒体各怀鬼胎，偶像心知肚明。

一片乱局中，动辄上演一出出撕逼、塌房、糊穿地心的狗血大戏。

当偶像沦为快销耗材、粉丝变作人矿，行业的先天不足后天畸形便显露无疑。

而反观杰尼斯的长线、保守玩法，或说喜多川自早年贯彻至今的偶像精神，竟诡异地呈现出一种理想主义的逆行。

真不知该讽刺还是该叹息。


三家分J，风雨飘摇

2010年，当新千禧第一个十年划空而去，日本流行乐坛空前绝后的天才宇多田光挥手告别，在一片哗然中置笔封麦；

另一位偶像级天后滨崎步则连发两张专辑，却再难抵挡超新星西野加奈攀超的势头，一场新老交替，各有晦明。

同年，秋元康的AKB48正以“看得见的偶像”这一概念打破传统、傲立潮头，凭借与偶像零距离接触的“握手会制度”夺下百万单曲销量；

“正统偶像”与“秋叶原偶像”分野之后，高下自论——不可辩驳的是偶像战国时代已全面到来。

 

而纵观日本娱乐业能与之分庭抗礼的，唯有岿然不动的业界元老杰尼斯。

“男有杰尼斯，女有48G”成了当年最时兴的话题。

回眸2010，木村拓哉所在的国民天团SMAP，已实现影、视、综多栖全方位登顶；

5月受邀上海世博闭幕同期演唱会海外首演、堪称国家名片，7月新专发布一周便摘下榜冠、轻松如探囊取物；

9月演唱会入场人数累计达千万次，再创日本史上第一，被粉丝戏称“在日本他们的影响力也许天皇都比不上”。

 

而晚其出道的人气天团岚（ARASHI），贯彻着日本下克上传统，在歌坛与前辈SMAP轮流争霸；

凭着2010公信榜七冠的胜绩、和天文数字般的140亿日元总销售额荣登年度总冠，并于这一年开启了ARASHI连续五年主持红白歌会的荣耀之旅。

也许是日本传统，外部一家独大，但真正的危险却是敌在本能寺。

当SMAP捧上“出道20年发售单曲全部闯进公信榜前十”的神话，ARASHI则对标给出了“自出道以来连续30张作品荣摘Top3”的战绩。

同年，ARASHI成员二宫和也主演的话题剧《自由职业者，买房》力压一贯被奉为“收视奇迹”的前辈木村拓哉，夺年度视冠。

看在旁人眼里，大有总有新人胜旧人的火药味。

 

粉丝看热闹，看到的是J家两大顶梁柱几乎从不同台表演，强强竞争促使佳作频出，这一波买专辑买到断手也不亏。

内行看门道，看的则是立于SMAP、ARASHI背后——“杰尼斯梦想”独立电影制作、“杰尼斯风暴”唱片制作等一众子公司林立的局面。

资源倾轧、站队抱团，派系斗争正如火如荼地上演：

 

“女帝派”，以玛丽喜多川为靠山，其女藤岛景子继承雷霆手腕。

论亲疏、根红苗正；

论资源、坐享电视出版各大平台的绝对话语权；

能力虽然欠奉，但一手把握了ARASHI、NEWS、KAT-TUN、关八在内的众多杰尼斯实力强团；

后续更是将J-Friends之后几乎所有黄金Jr悍然揽入麾下，不留对面一丝喘息之机。

 

对面“饭岛派”，则是最强“打工皇帝”饭岛三智，其擅经纪和运作，精于电视和音乐制作等多领域布局，业务精湛且野心勃勃。

当年一出道便当头撞上“偶像冰河期”、差点惨死襁褓的SMAP就是被她一手捧成了业界神话；

木村拓哉更成为社内继乡裕美后、当之无愧的偶像界万年紫微星，饭岛其人眼光毒辣程度，相比喜多川不遑多让。

手中虽仅持有SMAP、山下智久和Kis-My-Ft2，却个个精兵强将。

 

自家两派对垒、即将兄弟阋（xì）墙，杰尼喜多川本人如何作态呢？

沉默、否认、和稀泥。

一边向媒体发表着“暂不考虑继承人”“还会继续工作下去”的宣言，一边悄悄把最看重的Jr事业移交给了饭岛。

简单粗暴砸资源的时代一去不返了，精耕细作才是杰尼斯的出路。这一点，杰尼比谁都清楚。

可惜年逾80的老者看穿了未来，却没看准结局。

2015年1月，这场暗斗由老牌娱乐杂志《周刊文春》撕破了平静面纱，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烽火燎原，就在今日。

一篇名为《杰尼斯女帝玛丽喜多川愤怒五小时独白》的报道直指杰尼斯继承问题、其内部存在派系斗争矛盾。

玛丽听完勃然大怒，随即做出举动，在采访中途叫来饭岛三智，声称公司正统继承人就是其女藤岛景子，

并当众对媒体放话：“要是有什么让大家感到派系存在了，今天就开除饭岛吧。”

一招内圣外王，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最终，这场外戚夺权的大戏，以饭岛三智辞职董事职务并退出事务所而告终。

其代价是天团SMAP在饭岛离社当日宣布解散，开播20年之久的国民节目《SMAP x SMAP》也荒唐终止。

当日日本电视新闻循环播放这则消息，甚至把“SMAP一解散恐将让日本经济亏损636亿”直接打上了荧屏中央。

再之后的剧情便少了张力：SMAP公开致歉、一切照旧，解散疑云却并未消弭。

直到2016年毫无征兆地宣布三人退社、一人期满退社，徒留木村拓哉一人独守杰尼斯。

 

杰尼斯偶像帝国横贯半世纪的基业，也自此风雨飘摇：

高层变动、退社风波、老团四分五裂、成员丑闻难平，喜多川缠绵病榻，面对玛丽母女二人所作所为已是无力回天，终在2019年撒手而去……

而令和的到来，则带来了最后的中流砥柱ARASHI无限休团的决定。

 

尾声

2019年7月，杰尼喜多川的葬礼上日本娱乐圈名流悉数到场，

这位生于战前的老人，曾一手缔造日本偶像帝国、成就了半部日本娱乐史，如今却直叫众人感叹繁华易逝、往事难追，

而杰尼斯这艘失速的巨轮，要如何调整航线接入新时代的轨道，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名为泷泽秀明的年轻人给出了答案：拥抱时代、追赶时代，然后成为它。

这位于藤岛景子继承大统当天、走马上任副社长的年轻人，是喜多川早年间偷藏在子公司杰尼斯娱乐（Johnny's ENTERTAINMENT）的独苗。

既是知名偶像、又是Jr的一代掌门人，1995年入社，曾一手提携过尚是Jr的ARASHI、山下智久等后辈出道；

2018年一度被喜多川属意为直系接班人，继饭岛出走后开始接管人才选拔、舞台制作——泷泽被认为是喜多川意图制衡宗亲“女帝派”留下的唯一后手。

 

而后发制人的泷泽秀明，的确不负所托盘活了杰尼斯。

当年过半百的景子社长还在疯狂吃老本，泷泽展现出了雷霆手腕，不破不立：革新Jr制度、解禁肖像权、拥抱流媒体；

一年同时推出两个新团相互火拼，时隔19年重启东蛋Jr演出，开启偶像界“令和战国时代”。

四年后，杰尼斯重新启航，值此庆功时刻，泷泽秀明却急流勇退，留给杰尼斯的最后话语是：“承蒙厚爱，感激不尽。”

 

有人说他本不恋权，一生都被命运推着走，从贫寒练习生一路走到帝国副总裁，一个人贯穿了半部杰尼斯家史，早已看倦了人际关系纷争。

也有人说他及时退位是绝顶聪明，自知就算位极人臣，拼力在人性的夹缝中闪展腾挪、鞠躬尽瘁；

仍要被疑有“窃国之乱”，在这种“家天下”的作坊里运筹再久，自己终究只是个外人。

自古权臣难做，都看到饭岛三智的前车之鉴了，倒不如退隐五湖。

 

又或许，是这个聪慧的年轻人早已洞穿了世间最朴素的规律：

时代来去，潮起潮落，无论个人、还是杰尼斯这个庞然大物，谁又能够永立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