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别再批评各人自扫门前雪，那已经是还说得过去的境界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是历来受批评的一种意识。这种意识被称之为自私自利、个人主义：只关注自己的利益，忽视了对他人的关心和帮助。与这种理念相对应的，则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后者是高尚的，前者是渺小而卑微的。


我们多少年都是这样教育，这样要求的。


但这种教育带来的结果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扫他人门前的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大发扬，这当然是我们希望达到的；另一种则是，连自己门前的雪也不扫了。实践证明，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后面这一种。


为什么呢？因为这符合人性。人们珍惜一种东西，总是先从与自己直接有关的那部分开始，然后，才有可能推及到整体。比如，我们关心环境，总会是从与自己关系最直接的那部分开始，然后才有可能有一种抽象一点的爱护整个环境的理念。


多少年前，我曾经在北京密云水库边的溪翁庄住过一段时间。有时到水库边转一转，眼前的情景让人非常难受：在过去的高水位和现在的水位之间有一条不窄的黄土带，黄土带的上面是树木，黄土带的下面是湖面，黄土带夹在树木和湖面之间，格外显眼。那是水位不断下降的结果。


这种情景当时对我的刺激非常大，从此也就养成了一种特别珍惜水的习惯。洗脸珍惜水，刷牙珍惜水，洗澡也是，用太太的话说，你怎么进去冲一下就出来了。看到水被浪费的时候，心里就特别的难受。有时，甚至到了南方一些根本不缺水的地方，也还是这种习惯。


还是回到扫雪的话题上来。怎么扫雪？扫哪里的雪？可能有三种情形：努力帮别人扫雪，只扫自己门前的雪，自己门前的雪也不扫。

​第一种是崇高的境界，应当鼓励，而且我也相信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这样的事情或想法会越来越多。第二种，也就是我们批判的那种只扫自家门前雪，高尚是谈不上了，但至少体现出一种责任感，当然不能把自家的雪扫到别人家的门口。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其实也不错了。最应该鄙视的是第三种，连自己门前的雪都不扫，甚至去祸害。


有人会觉得这第三种有点荒谬，有点不可理解。但现实就是这样。这几天我连续呼吁的清水湾沙滩放鞭炮的事情就是如此。一开始，我很不理解的是，很多燃放鞭炮的人就是清水湾的业主，沙滩是他们所处环境的一部分，沙滩保护好，他们是受益者；沙滩破坏了，他们是受害者。但他们就是自己在那恣意破坏这个环境。


后来一些朋友帮我分析，我才开始理解。他们的心理就是，沙滩不是我一家的，是大家共同的，我放鞭炮污染了环境，比起那些没有放鞭炮污染环境的人，就是占了便宜。再推得极端一点，共同的环境我破坏了你没破坏，我就是占了便宜。这是一种多么龌龊的心理。


有人用公地的悲剧来解释这个问题，主张用私有化来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这是不对的。沙滩属于公共物品，不能随便私有化的。退一步说，你以为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因为现在的沙滩实际上就是他家环境的一部分啊。不克服那种龌龊的心理，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一个社会的文明与理性。从法律的角度说，门前雪中的那个门前，实际上也是公共的，但文明与理性告诉人们，那是他环境的一部分，那也是他的责任区。各人自扫门前雪，爱护环境从自己的家门做起。

有人可能会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这要求太低了吧？我想说的是，在目前情况下，先做到这一点吧（比如将自己的垃圾不随便扔）。慢慢延伸，这就是文明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