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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人间] 住在沙尘暴源头的人们

榴榴杂谈 2023-04-15 07:25 出处:网络 作者:淦饮清钰编辑:@榴榴


[真实人间] 住在沙尘暴源头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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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沙尘天突袭北京,上海和杭州等地也出现了浮尘天气。中央气象台11日6时发布的沙尘暴蓝色预警,未来两天,扬沙和浮尘天气将出现在新疆南部、内蒙古大部、甘肃东部等十八个省份地区。此外,内蒙古中东部等地的部分地区有沙尘暴,内蒙古中部局地有强沙尘暴。

弥漫风沙的特殊天气侵扰人们的生活。我们难以想象,如果每天活在风沙线上,生活会是哪般模样。

位于中国西北部的甘肃省民勤县曾经是一片绿洲,现在是中国主要的沙尘暴源头之一。导演王文明曾在甘肃省民勤县拍摄。在他的视野中,民勤县如今常伴沙尘,沙漠侵蚀着这里的一切,农田、学校和房屋都被黄沙笼罩着,村民常年生活在风沙线上,保卫民勤使其不被黄沙吞没,他们有自己的办法。

以下是王文明的讲述。

01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河西走廊一带经常刮黄风,一刮起来就是天昏地暗,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但可怕的是刮“红风”:倾刻之间,天地一片暗红,鼻腔窒息,口眼难张。风头过后,红眉、红发、红衣衫,景象极为恐怖,说是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那是个深挖洞广积粮的年代。

黄风其实就是沙尘暴的俗称,《西游记》中黄风怪和其他妖魔出现时的描写,应该是对沙尘暴最形象的表述,可见吴承恩一定在河西走廊遭遇过沙尘暴袭击的,而且不止一次。

“红风”则是人为制造的,地广人稀的大西北不断地升腾起蘑菇云。

九十年代,沙尘暴越来越多了,隔三差五就有一场。媒体关于沙尘暴的报道,也日渐频繁。后来听说沙尘暴还刮到了日本,韩国。有关部门公布:甘肃民勤是中国沙尘暴的主要策源地之一,民勤成为了焦点。

1993年5月5日,晴空丽日,下午时分,天边忽然出现了一条黄线,接着推过来一道风墙,狂风卷着沙尘,席卷而来,顿时伸手不见五指:一个七岁小男孩在沙暴中惊慌失措......

这次沙尘暴被定格在了中国灾害史上,武威、金昌、民勤等地有几十条鲜活的生命被夺走,死亡牲畜无数,经济损失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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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勤人对沙尘暴很漠然,外界的关心与否,似乎与他们没有关联,横竖都得活着。即使他们被外地人称作“沙老鼠”,他们都不以为然,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但是有一年,沙尘暴刮到了北京,却让他们高兴了一阵子。那时正逢两会,引起了代表们的关注,民勤人第一次听到“生态治理”这个词。一时间,民勤街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贴着《追寻、探访沙尘暴策源地》的外地车辆,当时的第一感觉是,民勤有救了!

“9355沙尘暴”中惊慌失措的小男孩,就是我的儿子王一飞,找到他的那一幕令我刻骨铭心,从那时起,逃到一个没有沙尘暴的地方,就成了我的全部目标——王一飞转学了。

2000年后,与家人站在珠江边上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应该快乐幸福了吧?我问自己。

02


很奇怪,有时候越想跳出的圈子,你反而会越关注。每一条关于土地沙化水源枯竭的新闻,都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神经,这是为什么呢?

我仍然每年要在西部拍摄照片,内容涵盖自然人文,历史地理,民俗风情,当然也增加了生态。在翻阅老照片的时候,我发现了许多的故事线索值得探究,例如,20年前,在武威和民勤交界处的红水河旁的草地上,拍摄过一位放羊的姑娘,如今,那里已被黄沙掩埋,牧羊女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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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曾遇到过一位17岁的牧驼姑娘,她告诉我,她最大的梦想是走出沙漠,当一名诗人,小姑娘读了许多的课外书,憧憬着自己的文学梦,后来,我们为她联系了学校,并带着很多的文学书籍,来找她,以帮助她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然而,却听说她嫁人了,嫁的很远。

图片上的她依然笑靥如花,却听不到她的欢声笑语,看不到她甩着小辫赶骆驼的身影,如果用动态的影像将这些故事记录下来,该是多么生动。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经济转型,许多的生活场景和人文历史,正在发生着变化并走向消亡。在几十年的拍摄生涯中,尤其是在河西走廊的感同身受,即使是抢救性的纪录,那些东西也应该是有价值的。

有朋友说还有可能发财,只要别沾环保题材就行。

我尽量不去关注环保,什么黑烟啊,污水啊,一点美感都没有。只对雪山草原,大漠石峡,人文风情,历史遗迹倾注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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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用影象的方式,以民间的角度拍摄一部纪录片,从哪儿入手呢?

有一天,在武威街头听到一位盲艺人弹着三弦唱到:高高山上一清泉,流流曲曲几千年,有人如果吃了这个泉中的水,苦的苦来甜的甜,愚的愚来贤的贤......

万物之源是什么?水!河西走廊的水来自于哪里?祁连山。

祁连山有三条河流养育着河西走廊的三大绿洲,古丝绸之路才得以贯通中西。由内地到西域,过了黄河后的第一个绿洲就是武威民勤,古时称之为凉州,这是河西走廊最狭窄的路段,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战略要冲。

我把镜头对准了河西走廊的第一条河流——石羊河。从白雪皑皑的祁连雪峰发源地开始,从牧场到农场,由牧民到农民再到沙民(沙漠地区的农民)。一路走来却发现,原本有着200多公里长的石羊河,却在距它发源地100公里的红崖山水库被终结了。代之而起的是人工建造的水泥渠道,被太阳灼烤得白森森的。

有一天,我走在早已干涸的古河道旁,突然发现,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一条宽宽的河流,两岸长满了沙枣树,仅管河床上布满了沙土,沙枣树也仅剩枯架,我似乎仍然能听到水声。眼前浮现出了梦中的情景,仿佛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慢慢地脱下长衫,走向河边,留恋地回头张望......

这条河流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河流的下游还会有人吗?他们是怎样生活的?我不顾脚下荡起的尘土,走了下去。

走进了宋和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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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宋和村三个老人的现状令人唏嘘,他们一直在讲着自己的过去。对今后的生活却充满着无奈与恐惧,摆在眼前的现实,让他们明白,等待他们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我想去看看青土湖,那里原本是石羊河的尽头。史书上记载,曾有着400平方公里的水面,鱼鸭成群,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样子?从地图上看,民勤有许多的湖啊、河啊、井啊、泉啊什么的,然而,你到实地才明白,这些都不过是个地名而已,千万别以为都有水,就连给孩子们起的名字啊,他们都喜欢叫江河湖海,无处不体现着沙漠里的人们对与水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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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巴丹吉林和腾格里沙漠即将合拢的具体地点就在青土湖,那里有村庄、人家吗?

2006年7月28日,第一次来到了传说中的青土湖,看到了湖边的煌辉村,遇到了第一位村民盛汤国,盛汤国家的窘况不容乐观,十几亩地的棉花叶子,已经被阳光灼焦,眼看绝收,他思怤着去向县太爷求水,他端出了家里的烧刀巴招待我们,却始终没有给我们倒水喝。

煌辉村后的青土湖起风了,沙尘滚滚,就这样,第一次探访青土湖就被沙尘暴逼退了,没想到第二次见到盛汤国竟然是在六年之后。

2007年10月1日,总理视察民勤,再次强调:绝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一时间,标语口号遍布民勤,媒体争相报道,总理为实施石羊河流域综合治理规划,曾多次批转文件的新闻屡次见诸报端。当时不明白,一个大国总理,为了这么一条小河(流程不过百余公里,在全国排名应该在几千名之后的河流)的治理,都要批复八九次之多,那么如果要治理一条大河的话,该有多么艰难。

2007年,煌辉村总共八个社中选出了七个社,政府决定将他们搬到100多公里外的红崖山水库上游的蔡旗煌辉新村,也正是在这时,我在寻访一户人家的村庄时,偶然发现了东荣小学的九个学生和两个老师,遇见了二年级的何芳菲。

零八年、零九年的煌辉村一带,到处是断垣残壁,满目凄凉,一片破败。再次来寻找何芳菲时,东荣小学已经被废弃,教室的墙面上还贴着孩子们祈盼水的图画。

2009年,我的拍摄计划陷入困境,我不知道这样拍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小心翼翼的不想触碰环保,却冒冒失失的跌入生态的怪圈。原本的摄制组从四五人,最后剩下我一个人,合作者都离开了,我不断地问自己,明知这口井不出水,还挖吗?

我从未想过,要做那种放着好日子不过,有钱不花,有饭不吃,有病不治的环保发烧友,可无论如何总得给我的家人和自己有个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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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沙尘暴中的小男孩王一飞长大了,我们来到了北京,本想寻找一个继续下去的理由,却发现,民间纪录片的前景一片黯淡,凄凉如那条干涸了的河流。

2010年,我第二次见到何芳菲时,她正坐在民勤西渠镇完全小学三年级的教室里,朗读课文《金色的草地》。

宋和村三个老汉的生活,仍然饱受沙子的侵扰和煎熬,望着埋上墙头的沙子,他们最大的愿望:有朝一日,政府能将他们搬迁到风沙小的地方。

2011年9月,民勤县秋季压沙启动仪式在青土湖举行,通过县委宣传部的朋友,找到了何芳菲现在的家——煌辉村一社居民收缩点。见到了她本人,并认识了她的爷爷何承祥及父母何文远和张玉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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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发现通往青土湖的路修好了,沿途目及范围内的破败村落一扫而光,废墟上栽上了小树苗,似乎,过去的凄凉与狰狞从未出现过。接着听到了cctv报道,青土湖出现了三平方公里的水面。

还未来得及为自己作为留守人员而高兴的何芳菲爷爷等村民,突然接到上面的通知:一社20多户村民,要搬往100多公里外的夹河乡,煌辉村要改建为---辉煌生态园。芳菲的爷爷想不通,拒绝搬迁。

宋和村的三个老汉却做梦都想着要搬迁,可是他们那里远离公路,各级领导视察青土湖也从不经过那里。在搬迁无望的叹息声中,和期盼女儿回家的梦想破灭以后,70岁的陈国方老人,悄悄的离开了人世。对于儿子已经绝望的陈国进,隐隐感到,陈国方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沙漠中飘荡着陈国兴老伴的颂经声和木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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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2011年。四年级换了四所学校的何芳菲同学,坐在教室里,聆听老师讲述“荒漠变绿洲”的神话。煌辉村一社20多户不愿搬迁的农民,不断地被瓦解分化,只剩下以芳菲爷爷为首的九户人家,坚守在村里,他们已经被断电警告。

2012年,天真可爱的何芳菲与同村学生在村口简易的操场上依然天真地嬉闹着,春节期间,她指给我看村内旧址,这里原先是谁家,那家啥时候搬走的。

又一次见到盛汤国,是在距上次六年之后的蔡旗煌辉新村,他正和老伴在漫天风沙中播种葵花,诉说着搬迁后的变化与无奈。

最后一次来到煌辉村,依然是在操场上,孩子们希望在村里绿色最多的地方合个影,并争相表述他们的一个个愿望和憧憬。

我问他们:你们知道中国的三大城市是哪里吗?

孩子们思索了良久,小声地回答:

北京,上海。

然后不约而同地:

民勤!

王文明  2012,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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